要寫這個故事,只有一瓶台灣生啤果然是不夠的。
三點洗完澡,刻意把床尾上頭架子上的相簿拿下來,找出我爸大概在五十歲時花了好多時間整理的我的第一本相簿,這麼一翻找,果然是一個半小時之後才有辦法真正寫下故事。而一瓶在頂好隨手拿的600cc台灣生啤早就已經不冰且快喝光了。
我爸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,就用相機開始幫我的人生寫下記錄。用的是一台Yashica Electro 35 GSN,號稱窮人版蔡司。
那是一台RF相機,也有人稱它為雙眼相機(相對於單眼),我不知道我印象是否正確,我爸曾說這台相機是他當時空軍上尉三個月的薪水。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覺得划算,如果依照我的推測的話,他至少用這台相機,幫我拍了0歲到我國小四五年級的童年歲月。
一張張現在我們在Facebook看到習以為常,驚呼好可愛的我們朋友小孩的照片,有了數位相機後,動輒就是幾十張幾百張,可能不到十歲,破萬也是理所當然,但我回頭翻看我的照片,即便只有大概幾百張,但我想讓我爸來講,大概也會是幾天幾夜講不完的故事。(原來我小時候那麼愛玩電話、原來洗澡都是在大澡盆、可以不要幫我拍那麼多裸照嘛?)
只是他再也沒機會講,而我再也無法問他,第一次和每一次幫你兒子拍照時,是什麼感覺。
RF相機並不好操作,你可以從許多張照片曝光對焦不是很好看得出來。你也看得出來他並不是什麼厲害的攝影專家,看不出來有任何構圖想法在裡面。但我猜在按下快門的當下,在那個看不到成果卻知道已然寫下印痕的片刻,應該是非常興奮而期待的。
我想大概也不是期待自己兒子三十歲時翻看有什麼感動,而是單純為自己第一個可愛的兒子寫下記錄的感動。
只是我想他大概甚至連一丁點念頭都沒有,完全沒有想到,其實他人生接下來的時間已經比他擁有過的時間還要短了。
我出生那年,他三十歲。
而我現在大概也很難想像,跟我現在同年的他,拍下第一張自己兒子照片時,心中到底在想什麼。那一個台灣可能還不是很美好的戒嚴中的80年代,那一個他會在每個清朗假日帶著我媽和我去青年公園、國父紀念館甚至僅是鄰近政大的三十年前。
我一直試圖去猜想他可能會想什麼,那個幾百張照片才好不容易抱著我合照一兩張的三十幾歲的男人。黝黑、西裝頭、開始顯現福態但以我現在的眼光看來依然年輕的,三十出頭的我爸。
我想不出來。
或許我多看幾張他彼時的照片,可以多想一點,但是他那時的照片那麼的少(大概是我媽很難去學會使用那台相機吧)。我唯一確定的大概是他一定很疼我,因為我從大概兩歲開始就有各式各樣不同的玩具陪我;因為那從1歲就開始每年必出現的慶生照片;因為小時的我望向鏡頭那活潑又開心的臉龐,清楚顯示鏡頭後面的男人會有多麼開心。
我好想想起嬰兒的我被他緊緊抱住的感覺,我猜應該會很安心吧。
而我好想,好想,再抱他一次。
說,我好想你。